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作者: jht (痞子蔡) 看板: StoryNet
標題: 【亦恕與珂雪】〈3.1〉
時間: Wed Apr 28 22:45:26 2004
【尷尬】
我跑到市政府時,已經遲到十分鐘。
躡手躡腳地摸進會議室,在出席名單上簽完名後,手機突然響起。
『Shit!』
慌張地從褲子口袋裡掏出手機,還不忘低聲罵一句。
我的個性是只要手機在不該響起時響起,就會罵髒話。
原來是中華電信的語音信箱打來的,催繳電話費的通知。
我不等那個甜美的聲音說完,就掛上電話。
真可惜,聲音這麼好聽,卻去幹這種討債的勾當。
正想找位子坐下時,發現很多人盯著我看。
會議室太安靜了,氣氛又詭異,很像快要下大雨前原始叢林的悶熱;
也像草原上的獅子準備撲殺獵物時的短暫寧靜。
我意識到剛剛手機的響聲和低罵聲可能驚擾了他們,於是頭皮發麻,
感到一陣尷尬。
我的個性是如果因迷糊而發生狀況時,就會感到尷尬。
在市政府開的這個會,主要討論在水鳥的棲息地附近蓋座電廠的問題。
與會的人,大致上可分為專業人士、施工單位和環保團體三種。
施工單位希望蓋電廠,環保團體不要蓋電廠,彼此的立場是衝突的。
專業人士的立場則在中間,但有的偏施工單位,有的偏環保團體,
還有的是在中間的中間。
我老總是屬於專業人士那種,不過他不想來,就叫我來代打。
他只交代我,他的立場是中間的中間,要看苗頭來決定倒向那邊。
會議一開始,雙方陣營分別上台簡報。
施工單位強調蓋電廠是當務之急,彷彿沒有這座電廠經濟就會衰退,
大家就可能在黑暗中呼喊親人的名字、摸索親人的雙手。
環保團體則不斷提及那種水鳥是如何的稀有,光名字聽起來就很稀有,
如果不保護這塊棲息地,牠們只能在寒風中啾啾哀鳴。
雙方簡報完後,準備進入討論時間,會場瀰漫著終於開戰了的味道。
我下意識緊閉雙唇,避免被戰火波及。
「我們已做好詳細的生態環境影響評估,絕不會干擾水鳥。」
「如果你是水鳥,旁邊有座吵死人的電廠,你還會想住在那裡嗎?」
「我們會嚴格控制噪音的問題。」
「控制噪音有什麼用?如果你是水鳥,旁邊有座整天亮啊亮的電廠,
你還會想在那裡生小鳥嗎?」
「亮不亮跟水鳥要不要生小鳥有關係嗎?」
「你喜歡你在生孩子的過程中,有人一直拿手電筒照你嗎?」
「可是我們需要電啊!」
「水鳥的生存與繁衍更重要!」
「你希望每晚點蠟燭,還是希望看到水鳥過著幸福快樂的日子?」
「我希望後代的子孫,仍然可以欣賞這種美麗的水鳥!」
雙方的音量愈來愈大,場面幾乎失控,而擔任主席的市政府人員,
卻像條準備穿越馬路的狗,被兩邊快速移動的車潮擋住去路。
我的個性是只要處在不協調或是衝突的場合中,就會感到尷尬。
所以我把桌上寫著議程的紙翻到背面,打算構思小說進度來逃避尷尬。
過了一會,聽到主席喊:「周在新先生。」
那是我老總的名字。
當我正幸災樂禍準備看他如何面對這種場合發表高見時,
突然想到今天是我代他出席,我在出席名單上簽的是他的名字!
我剛剛應該簽上自己的名字,然後再加個“代”字才對啊!
我立刻站起身,頭皮又因尷尬而瞬間發麻,半晌說不出話來。
「這種遲到又不懂得關手機的人,一定是自私的人;自私的人怎麼會
懂得尊重自然生態呢?他的意見不聽也罷。」
我更尷尬了,感覺頭髮正要搭乘頭皮,離我飛去。
「你知道這種水鳥世界上只剩幾隻嗎?難道你不想好好保護牠們嗎?
這麼重要的議題,你竟然在開會時不專心!」
『如果你鄰居的老伯伯活到很老,朋友跟親人都死光了,你想想看,
他還會想再繼續活下去嗎?』
我一說完,現場氣溫好像突然降了好幾度,應該是我的話太冷的緣故。
完蛋了,我竟然在這種場合講錯話。
我的個性是如果尷尬到不能再尷尬,就會講錯話。
會議室內安靜了幾秒,主席轉頭朝向似乎不知所措的記錄員說:
「周先生的這段話,還是要記錄。」
記錄員猛然驚醒,低頭在紙上刷刷寫字。
我僵了一會,看現場沒有任何動靜,於是緩緩地坐下。
低下頭,左手遮住額頭,右手在桌面下狠狠捏了左大腿幾把。
我的個性是如果講錯話,就會自虐。
幸好後來說話的一些專業人士,意見還滿客觀的,
於是會議室的溫度開始回升。
如果不是因為無法走開的話,我一定會躲在牆角畫圈圈。
本想藉著構思小說來打發剩餘的時間,但頭皮還有些發麻,
而且我的思緒已變成水鳥,不斷被電廠的噪音和光亮所干擾。
好不容易開完會,我用最快的速度離開市政府,直奔那家咖啡館。
我急著推開店門,因為用力過猛,門撞上一個正要走出來的女孩子。
「唉唷!」她慘叫一聲,右手揉著額頭。
『對不起。』我立刻說。
她狠狠瞪我一眼,然後走出去。出門後又轉過身再瞪一次。
我又覺得尷尬了。
『老闆,那個……』門把上鈴鐺的噹噹聲還沒停止,我便急著說話。
「早走了。」老闆沒停下手邊的動作。
『什麼走了?』
「把你畫得像狗的女孩。」
『我不是問她啦!』我往之前坐的位子一比,
『你有看到我的公事包嗎?』
「有。」
我鬆了一口氣,原本還擔心公事包會不見。
老闆背對著我洗杯子,基於禮貌上的考量,我不好意思催促他。
等他洗完杯子並擦乾後,他轉過身,剛好跟我面對面。
「還有事嗎?」他問我。
我先是一楞,後來才會過意,只好苦笑說:『可以把公事包還我嗎?』
「用“還”這個字不好,因為我又沒借,怎麼還?」
『好吧。』我又苦笑,『可以把公事包“給”我嗎?』
「嗯。」他低頭從吧台下方拿出公事包,遞給我。
『謝謝。』說完後,我轉身離開,拉開店門。
「寫小說的人用字要精準,尤其是動詞的使用。」
我聽到這句混在噹噹聲的話後,不禁轉過身問:
『你怎麼知道我在寫小說?』
「感覺。」
『又是感覺。』我第三度苦笑,『那我找東西的樣子像狗嗎?』
「現在不像。」他頓了頓,接著說:「找靈感時才像。」
說完後,他走出吧台,到客人剛走後的桌子旁,收拾杯盤。
我突然覺得他很像在少林寺掃地的武林高手,深藏不露。
我離開咖啡館,穿過馬路,走進捷運站,上了車。
終於可以閉上眼睛,放鬆一下。
頭皮似乎不再發麻,頭髮們也都安分地待著,不再蠢蠢欲動。
好像所有的麻癢正一點一滴從我的身體蒸發,並順道帶走一些燥熱。
再睜開眼睛時,已通體涼爽。
回到家,剛打開門走進去,尚未彎身脫去鞋子時,
看到客廳站著側身向我的兩個人,大東和他女朋友--小西。
我還沒開口打招呼,小西指著大東喊:
「你就像森林失火又地震時爬出來的烏龜一樣討厭!」
我又走進另一個衝突的場合中。
【亦恕與珂雪】〈3.1〉 By jht.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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