--------------------------------------------------------------------------------
作者: jht (痞子蔡) 看板: StoryNet
標題: 【亦恕與珂雪】〈7.4〉
時間: Wed May 5 21:54:44 2004
我大約坐了廿多分的捷運車程,再改搭公車,第五站下車。
天已經黑了,街燈也亮了,但眼前的街景對我而言是完全陌生。
看著字條上的指示,準備邁步前進時,腳突然停在半空。
因為我想到:這樣來找她會不會太唐突?
還有,我為什麼這麼急著想見她?
剛剛應該在咖啡館內多考慮一會才是,如今卻呆站在街頭猶豫,
不僅不智,而且還會冷。
算了,既來之則安之,還是硬著頭皮找她吧。
她住在一棟老舊公寓的四樓,一樓的牆上爬了一些藤蔓之類的植物。
大門沒關上,想按電鈴時發現四樓有兩戶,但電鈴上並沒有門牌號碼。
我直接走上四樓,發現其中一戶的門上畫了一張臉。
這張臉非常大,佔了門的三分之一,表情不算可愛,只是張大了口。
雖然有些線條看起來像小孩子的塗鴉,但我覺得應該是她畫的。
我找不到門鈴,只好敲兩下那張臉的額頭。
「是誰?」門內傳來聲音,「是誰喚醒沉睡的我?」
這應該是女聲,但刻意壓低嗓子讓聲音變得沙啞,以致聽來有些怪異。
『我找學藝術的女孩。』我說。
「你是誰?」
『我是學科學的人。』
「為什麼說話時不看著我?」
『妳在哪裡?』我四處看了看,『我沒看到妳啊。』
「我就在你面前。」
我往前一看,只看到那張臉的畫像。
『別玩了。』我恍然大悟,覺得應該是被耍了,『她在家嗎?』
「你講一個跟畫畫有關的笑話,我就告訴你。」門內的聲音仍然怪異。
我隱約覺得這是學藝術的女孩在鬧著玩,因此很努力地想笑話。
「快哦,我又快睡著了。」
『我以前如果要自我介紹時,都會說:我喜歡釣魚和繪畫,因此可謂
性好漁色。』
我等了一會,門內沒任何反應。
『喂,我講完了。』
門緩緩開啟,果然是學藝術的女孩探出頭,她笑著說:
「你講的笑話太冷,我剛剛凍僵了。請進吧。」
我走進客廳,稍微打量一下,似乎沒什麼特別的地方。
『我以為會看到很多藝術品。』我說。
「如果你走進一個殺手的家中,會在客廳看到槍和子彈嗎?」
『這……』
「我有間工作室。」她笑了笑,「我的作品都擺在那裡,不在客廳。」
『喔。』
「想不想看看我的工作室?」
『好啊。』
她的工作室其實只是這屋子的一個房間,不過並沒有床,只有畫架。
滿地都是畫具和顏料,還有些半滿的杯子,盛了混濁顏色的水。
牆上掛了幾幅畫,水彩、油畫和素描都有,尺寸大小不一。
落地窗外有陽台,陽台上擺了張小圓桌和椅子。
「請坐。」她說。
『謝謝。』我環顧四周,找不到椅子。
「不好意思,忘了這裡沒有椅子。」
『沒關係。』我說:『畫畫要站著欣賞,音樂才要坐著聽。』
「你也會說這種奇怪的話哦。」她笑了起來。
『跟妳學的。』我也笑了笑。
『妳好幾天沒去那家咖啡館了。』
「我上次不是腳扭了嗎?後來變得嚴重,沒法出門。」
『腳好了嗎?』
「嗯。但我前天在陽台上睡著了,可能不小心著涼,就感冒了。」
『感冒好了嗎?』
「嗯,差不多了。」
『那就好。』
「差不多要變肺炎了。」
『啊?』
「開玩笑的。」她笑著說:「今天去看了醫生,應該很快會好。」
我在房間裡漫步閒逛,欣賞牆上的畫;她則靠著落地窗,悠閒地站著。
『這幾天有畫了什麼嗎?』
「沒有。」她說:「畫筆好像浮在空中,我卻連抓住的力氣也沒。」
我停下腳步,看了看她。她聳聳肩,很無奈的樣子。
「你的小說呢?」
『沒什麼進度。』輪到我聳聳肩,『心裡空空的,無法動筆。』
「沒關係。」她笑了笑,「我明天就會去咖啡館了。」
『嗯。那太好了。』
我停在一幅紅色的畫前,這幅畫塗滿了濃烈的火紅,沒有半點留白。
只用黑色勾勒出一個人,但這個人的臉異常地大,甚至比身體還大。
「感覺到什麼了嗎?」
『人的比例好怪,而且五官扭曲,不像正常的臉。這是抽象畫嗎?』
「不是所有奇怪的或莫名其妙的畫都叫抽象畫。」她笑了起來,
「聽過一個笑話嗎?畫是抽象畫沒關係,只要價錢是具體的就行了。」
『喔。』我有些尷尬,『不好意思,我看不懂。』
「我說過了呀,畫有時跟親人或愛人一樣,如果不是它的親人或愛人,
自然比較不會有感覺。」她頓了頓,接著說:「這是我兩年前畫的,
主題是痛苦。那時覺得世界像座火爐,我一直被煎熬,無法逃脫。」
『那現在呢?』
「我已經被煮熟了,可以吃了。」她又笑了起來。
我也笑了笑,再看看畫裡扭曲的五官,試著感覺她曾有的痛苦。
「如果是你,你要怎麼畫痛苦呢?」
『大概是畫一個人坐在椰子樹下看書,然後被掉落的椰子砸到頭。』
「很有趣。」她笑了兩聲,手指一比,「那張畫如何?」
我往右挪了兩步,看著另一幅畫。
畫的中間有一個女孩,女孩完全沒上色,除了瞳孔是藍色以外。
女孩的視線所及,所有的東西都是藍色;
但女孩背後的東西,卻仍擁有各自鮮豔的色彩。
「這張畫叫憂鬱。」她說。
『怎麼說?』
「憂鬱其實是一副藍色隱形鏡片,當你戴上後,你看到的東西就全部
是藍色的。但其實每件東西都分別擁有自己的色彩,未必是藍色。」
『很有道理喔。』
「謝謝。」她接著問:「那你怎麼畫憂鬱?」
『被掉落的椰子砸到頭的人,躺在地上等救護車的心情。』
「這還是痛苦吧?」
『不,那是憂鬱。因為他的書還沒念完,隔天就要考試了。』
她笑了笑,沒再說什麼。
『憂鬱是多久前畫的?』
「去年畫的。」她說:「那時我剛回台灣。」
『喔?』
「我在國外念了幾年書,去年回來。」
『那妳現在還會戴著這副藍色鏡片嗎?』
「我已經很少戴了。」
『那很好啊。』
我離開憂鬱,走近她右手邊靠落地窗的牆上,一幅金黃色的畫。
『這是?』我指著圖上一大片的金黃。
「油菜花田。」她轉身看著這幅畫,「這是我今年春天在花蓮畫的。」
油菜花佔了畫面三分之二以上,剩下的是一點淡藍的天,幾乎沒有雲。
我很少看她畫景物,尤其是這麼忠實地呈現,不禁多看幾眼。
彷彿已躺在金黃色的花海中,並聞到甘甜清新的空氣味道。
「怎麼了?」她問。
正想回答時,發現她剛好站在我身旁,我偏過頭說:『好舒服。』
「會嗎?」她看著我,笑了起來。
『嗯。』我點點頭,『這張畫好像可以讓人重新活過來。』
「知道這張畫的名字嗎?」
『不管它叫什麼,一定可以讓人聯想到快樂幸福之類的感覺。』
「沒錯。它就叫天堂。」
『天堂?』
「嗯。人們總以為天堂的地板是白雲,所以天堂應該是白色的。但我
一看到這片油菜花田,突然覺得:這就是天堂的顏色呀。這顏色在
我眼中愈來愈明亮,讓我彷彿看見天堂,在我心裡。」她笑著說:
「我的感覺很難理解吧?」
『不會啊。天堂是很主觀的概念,妳覺得是,就是囉。』
她站在畫前,右手做了個邀請的手勢,「歡迎光臨我的天堂。」
我笑了笑,覺得她很可愛。
【亦恕與珂雪】〈7.4〉 By jht.
留言列表