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作者: jht (痞子蔡) 看板: StoryNet
標題: 【亦恕與珂雪】〈2.3〉
時間: Tue Apr 27 22:37:20 2004
我將思緒游離漩渦後,再抬起頭時,
學藝術的女孩已經坐在靠落地窗的第二桌,眼睛看著窗外。
我正猶豫要不要跟她打招呼時,她轉過頭,開始在桌子上找東西。
她要找的東西似乎不在桌子上,於是又打開手提袋,翻來翻去。
過了一會,她右手敲一下頭,重重嘆了一口氣。
她將身體後躺,靠在椅背,視線開始四處游移。
當她的視線朝向右邊時,剛好跟我四目相對。
我點個頭,微微一笑,算是打招呼。
她雖因我的微笑而微笑,臉上表情卻有些茫然,好像根本不認識我。
照理說我們昨天才見過面,她應該認得我才對啊。
於是我也因她的茫然而茫然,像一隻正在思考香蕉在哪裡的猴子。
我的個性是如果感到疑惑的話,看起來就會像隻猴子,這是我媽說的。
可能她看到我的反應有些詭異,便開口問:
「我們認識嗎?」
『咻咻。』我回答。
「啊?」
『很多枝箭射來射去。』我又說。
「什麼?」她的表情更茫然了。
我嘆一口氣,只得說:『學科學的人。』
「哦……」她恍然大悟,「你是昨天的那個人!」
『妳好厲害。只經過短短一天,妳竟然還能認出我來。』
「真是不好意思,我實在是不太會認人。」
她笑了笑,應該是聽出我的話中“竟然”的涵義。
『這不能怪妳。我天生長著一副間諜臉。』
「間諜臉?」
『嗯。我這種長相毫無特色,很不容易被認出,所以最適合做間諜。』
「呵呵,你真是愛說笑。這跟你的長相無關。」她頓了頓,接著說:
「其實最主要的因素是--我不是用“臉”來判斷每個人的樣子。」
『喔?』我很疑惑,『那妳用什麼判斷?』
「感覺呀。」
『感覺?』我這隻猴子,又要思考香蕉在哪裡了。
「從我的眼睛看出去,人們的臉都長得差不多。」她邊笑邊說:
「所以我都是依賴他們給我的感覺,去判斷個體的差異。」
『妳的眼睛太奇怪了。』
「可能吧。」她接著說:「很多動物也未必光靠視覺來辨識個體呀,
牠們可能靠聲音,也可能是氣味。如果你養過狗就知道,你再怎麼
易容或戴面具,你養的狗還是可以輕易認出你來。」
『這麼說也有道理,可是我們畢竟是人啊。』
「人又如何呢?」她笑了起來,「從人們的眼睛看出去,狗呀、貓呀、
猴子呀、老虎呀,牠們的臉還不是都長得差不多。」
雖然我還不太能理解她的意思,不過我倒是想起一部電影。
黑澤明的《影武者》中,跟武田信玄長得很像的影武者(替身),
可以瞞過任何人,包括武田信玄的親人甚至是妻子,
但卻無法瞞過武田信玄的愛馬。
「對了,我有畫你哦,要不要看?」她攤開桌上的畫本。
『好啊。』我站起身,走到她對面,坐下。
『咦?我的臉有這麼方嗎?』
畫中人物的臉四四方方,而且五官模糊,嘴邊還長了幾條觸鬚。
「這是我的感覺呀。」
『我的臉明明是圓中帶尖,怎麼感覺也沒辦法感覺成四方形的吧。』
我將視線離開畫,問她:『妳會把一顆雞蛋感覺成一本書嗎?』
「這跟形狀沒有關係,只是我對你這個人的感覺而已。」
她的手似乎拿著一隻隱形畫筆,在空中畫來畫去,然後指著那張畫:
「你給我的感覺好像做事呀、個性呀都是硬硬的,線條不夠smooth。
所以對我而言,這就是你的“臉”。」
『可是我又沒留鬍子,怎麼會有這些鬚鬚呢?看起來好像……』
「好像狗是嗎?」她很開心,「你也有這種感覺吧,這就對了。」
『對個……』我硬生生把“屁”吞下,提高音量:
『妳把我畫得像狗,我當然會感覺到一條狗啊!』
她笑得更開心,身體抖啊抖,抖落很多笑聲,「昨天你給我的感覺像是
很努力找尋某種東西,但不是用眼睛找,你只是四處嗅呀嗅的……」
『說來說去,妳還是說我像條狗。』
「我不是說你像狗。」她搖搖頭,「我只是感覺到狗的特質而已。」
聽她狗啊狗啊的說,我心裡有些悶。
雖然我爸也曾說我像狗,不過那次是因為我趴在地上找掉了的錢。
我仔細回想昨天在這裡找靈感的樣子,真的會讓人覺得像狗嗎?
想著想著就入了神,等我回神時,剛好接觸到她的目光。
『又感覺到狗了嗎?』我問她。
「沒有。」她似乎有些不好意思,「你現在的感覺像……」
『像猴子吧。是嗎?』
「沒錯。」她挺直身子,眼睛一亮,「就是猴子。」
『妳跟我媽的感覺一樣。』我笑了起來。
我的個性是只要有人跟我媽的意見一致,我就會很高興。
『對了,妳剛剛在找什麼?』
「筆呀。」她有些沮喪,「我老是迷迷糊糊的,今天又忘了帶筆。」
『我也是很迷糊喔。』
「是嗎?我感覺不出來耶。」她笑一笑,「如果是迷糊的猴子的話,
很容易從樹上掉下來哦。」
說完後,她發現咖啡沒了,朝吧台方向伸出右手食指。
『妳在做什麼?』
「續杯呀。」她說:「我這樣比,老闆就知道我的咖啡要續杯。」
她低頭將視線放在畫本時,翻了幾頁,指著一張圖笑著說:
「這張畫的主題就是迷糊。」
圖中一個女孩子趴在地上,右手掀開床單,似乎朝床底下找東西。
『迷糊?』我想不通圖名的涵義。
「你看看,她左手拿著什麼?右腳又穿著什麼?」
『都是拖鞋吧。』
「是呀。但她竟然還在床底下找拖鞋,這難道不迷糊?」
她笑著笑著以致接不下話,於是頓了頓,接著說:
「其實她只要同時想到左手和右腳各有一隻拖鞋就好了,但她始終
沒辦法同時想到手和腳,她一次只能想一樣東西。」
『妳在畫自己吧。』
「對呀。」她笑了笑,「我一次只能想一樣東西,於是常犯迷糊。」
『看不出來。』我也笑了笑。
「我常常要坐電梯下樓時,卻是按了朝上的“△”。」
『為什麼?』
「因為電梯在一樓,所以我要叫電梯上來,然後載我下去呀。」
說完後,她一直笑。我也覺得很好玩,於是跟著笑。
因為我總是看到她專注地凝視窗外,所以很難聯想到她有迷糊的特質。
印象中學藝術的人要嘛頹廢、要嘛前衛,似乎沒看過迷糊的。
而且我覺得藝術家的思考比較輕,於是邏輯啊、想法啊,
總是飄啊飄的,很難掌握落點和方向。
不像我們這一掛學科學的人,思考又硬又重,像混凝土和柏油路面。
思考要轉彎時,也是硬邦邦的,而且還要考慮彎道的離心力。
『我有一個方法可以避免迷糊喔。』
「真的嗎?」
『嗯。我常常在手心寫字,只要隨時攤開手心……』
說著說著,我朝她攤開手心,『就可以提醒自己,避免忘東忘西。』
「你手心有字哦。」
『是嗎?』我將手心轉向自己,上面寫著:下午五點半市政府開會。
『哇!』我看了看錶,已經快五點半,於是叫了出來。
我從椅子上彈起,朝她說:『我先走了。Bye-Bye。』
轉身欲奔跑時,差點撞到正端著咖啡朝她走去的老闆。
老闆雙腳釘在地上,身子微彎並後仰,避過我的正面衝擊。
很難想像沉著冷靜的人會有這麼柔軟的腰。
「你還沒付帳。」他的聲音依舊低沉。
看來整間咖啡館內的人,就只有他不迷糊。
付了錢,衝出店門攔了輛計程車。
到了市政府後才發現,公事包放在咖啡館沒拿。
【亦恕與珂雪】〈2.3〉 By jht.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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